她在小册中写到。“你放心去吧,我已经等了十年,不介意在等十年。”我知道她是写给我看的。那天夜晚我一夜未眠,将书放进了床头的大书架上。再没打开过。
她愁眉不展,双手紧扯着头上不多的发丝,呼吸不算急促却很沉重。
我意识到她现在的心理状态,于是立刻拉起她的手硬生生的将她扯到了一家好评居多的湘菜馆。
我大肆点了所有她爱吃的菜,只因为她曾不止一次的和我说过她的焦虑和不安。
她清楚的和我说过,那些焦虑的由来。
她说其实不完成某些事也无伤大雅,只是她偏执的想要完美完成。
每次在说完这些她痛苦不堪的煎熬时,她总会轻松的打趣几句。
看来是昨晚没吃夜宵,才搞得我精神动力不足。
看来是又饿了,得点个螺蛳粉吃。
所以我在觉察她异常举动时,首先想到了带她去吃她最喜欢的湘菜。
因为她的轻松调侃,我几乎从没在意过她和我说的那些所谓的焦虑。
首到今天我从国外回来,我才真正以第一人称的视角了解到了她的苦不堪言。
她对我说的那些打趣的话,只不过是让我别往心里去的手段罢了。
她本就是生性要强的性子,再加上我身上背负的重大责任让她常常觉得自己的压力和我比起来小之又小。
其实我的压力没有太大,身上背负的责任固然沉重,但那些都在我的安排下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只要事情进展顺利,几乎没有人给我施加太多别的压力。
反而是她出身平平,家中是中国常见的对比式教育。
她有一个和自己差了一岁半的弟弟,家中的上下总是以暗讽的方式对她含沙射影,以至于后来她总和我说她没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只上了一个没有用的大专。
可很多事情只有我看在眼里,她三岁多时妈妈因为受不了这样暗嘲明讽的家庭氛围选择了离婚。
因为当时她妈妈没钱,所以姐弟俩都被判给了父亲。
恰好他们家重男轻女,而她又是姐姐。
从那时起我见她时总能看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青紫色瘀伤。
有些呈条状,膝盖或者脑门上则是块状。
我小时候不懂事,常常打趣的说她顽皮。
首到长大后才发现,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那些伤痕不曾出现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这些不公平的待遇,我相信她的学业绝不会止步于此。
因为一首以来受家庭环境的熏陶,造就了她什么事都喜欢闷不作声的性格。也因为常年下来的对比和暗喻,她给自己徒增了很多不必要的压力。
就拿她最喜欢的事情来说吧,她从小就喜欢写东西。
长大了她自然喜欢上了把自己的想法写成小说这件事。
但终归到了要自己挣钱的年纪,家里的弟弟因为喜欢唱歌,所以因为这个在大学里赚了很多零花钱,这避免不了她一回家就受到了众亲戚的冷嘲热讽。
于是她把希望放在了她引以为傲的写作上。
我看过她的小说。
一开始她的文笔很简单 但描述的情节轻快得让人异常被吸引。
后来我出国了,她给我发的几次文章里面他的文笔变得精致了不少,但故事情节好像都是阴郁的,带着不少迎合大众的味道。
她曾不止一次的告诉我,她为了自己的文章而感到焦虑。
她和我说她的想法和大众的市场在打架。
她早就不是喜欢天马行空的小女孩了,她对我说的这些只不过是饭后茶余的闲话罢了。
我知道她内心深处的脆弱和渴望,所以我常常会鼓励她抛开一切写一本属于自己的书。
“陈山,谢谢你。”
她的一声轻言,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转眼看向桌面,我似乎己经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桌面上的菜品大概己经上齐了。
“我们不说谢。”
我莞尔一笑,给她拆开了碗筷。
在她咽下几口诱人的饭菜后,她满足的看向我。
眼神笑眯眯的,却藏不住眼底的阴郁。
“山,你一首鼓励我写的那本属于自己的书,你猜怎么着。”
“嗯,怎么着?”
她移开了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再往嘴里塞了一只我为她剥好的大虾。
“签了,大概要打版发售了。”
我一愣,心中惊喜涌动。
“怎么样,我还是很棒的吧。”
她继续说着,向我邀功。
“不是很棒,是特别棒!”
我丝毫不吝啬我的夸奖,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她很喜欢被人称赞,但好像只是在我面前这样。
在外人的眼里看来她一向是傲慢的,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眼底看不上任何不需要成本的夸赞。
只有面对我每次不费余力的夸赞时,她会毫无防备的接受并且自豪。
“但是这本书我得先瞒着你,等后续发售了你自己掏腰包给我捧场。”
她腮帮子鼓鼓的,任性的晃着脑袋,没有了刚才的焦虑。
我松了口气,我总算是为她做了些什么。
我尽量调整了自己为她心疼的语气,故作轻松地说。
“那你到时候不得给我签名啊,林子大作家。”
她只笑了笑,埋头吃饭了。
那时候我就和她大下厥词,说有一天我会在床头安排一个大书柜,只珍藏她写的书。
后来我又去了国外,由于那次工作特殊的原因,和所有人断了两年的联系,包括她。
等我海外归来的时候,得来的却是她己经离世的消息。
她的朋友发来信息说,她走的时候很凄惨。
她吃了很多药,觉得药效不够便割了腕。
后来大概是失血过多导致身体发冷,她就爬到了浴室泡在了热水里。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打算向外求救的意向。
死得很决绝。
我一时间心跳漏了半拍,双腿瘫软。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呼吸着空气。
我没流一滴泪。
不知过了多久,我收拾好自己有些杂乱的头发,带上钱包去了书店。
当我询问前台她比名下的作品时,前台拿出了好几本书。
前台是个兼职的大学生。
她说她也是个大专生,所以很喜欢关于她的小说。
并和我推荐了她最喜欢的一本,也是最受欢迎的一本。
“这本书是她最新的作品,听说还是当时她执意自己加钱,给每一本购买这本书的人附赠了一册小记,所以才有了这份赠品呢。”
前台学生乐此不疲的向我介绍着她最喜欢的作家。
我将所有她笔下的作品都买了回来,一共有三本。有两本是我曾吐槽过她的,那些迎合大众的现代作品。
剩下的那一本是最厚的,书封面也是最鲜艳的。
书的名字很简单——等山。
书名下面有一排小字。
别人妄登山,我只欲等山。
我盯着书的封面看了许久,虽然是经过艺术处理,但我还是看出来了。
那是我和她曾经的照片,我没有急着翻开书页,而是找出了那张照片。
照片并不难找,因为我常年把它放在我的皮革钱包中。
照片上是她笑眯眯的挽着我的胳膊,指着天上的星星,而我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她,也只有她。
我轻轻摩挲着那张照片,嘴角扬了扬。
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书中写下了我和她的点点滴滴,从我幼儿园放学给她带老师发的奶油蛋糕,到后来我工作特殊离她越来越远。
我看完了,重重地合上了书页。
我又翻开了前台学生所说,她自己加钱附赠给读者的那本小记。
上面写下的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在小册中写到。
“你放心去吧,我己经等了十年,不介意在等十年。”
我知道她是写给我的。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将书放进了床头的大书架上。
再没打开过。
十年后,我终于完成了我的使命,回归了普通人的身份。
鬼使神差下收养了一个福利院的孩子,他叫念山。
他的额头上有和她一样的伤痕,是个被丢弃的孤儿。
福利院的老师说,这道伤痕从念山刚进院的时候就在了。
那天,是院长主动向我的战友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我只是去陪同战友去收养孩子,自己并没有想收养孩子的想法。
院长说有个孩子很喜欢我,常常在他写的小书中提及我的名字。
怕我不喜这孩子,和我耐心解释到他孤僻的性格,还有他喜欢写作文的爱好。
当时我摸了摸他额头上的疤,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我己经很久没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念山。”
我的瞳孔骤然锁紧,随后释怀。
这辈子,她做了男孩啊。